“哪怕死在路上,也要走下去。”
一想到这她又恍了神。
在与elise整理资料并发送的过程中她重拾回了自己关于梦想的一切情绪,梦想实现的那一种充实感并非一日倾盆而下的大雨,而是涓涓不绝的小溪,她在山川缝隙的流水间看明连接自己生命的一切。无论如何,她还是为自己取得的研究成果而深感幸福,尽管她也曾为此做出牺牲。
她是在时代夹缝间不得求生的无能的人,又是可以在荀安梦里决定无数生命起落的全能的神,在阳光下扮作浮萍,暗中承受万千咒骂唾弃。现在想来梦中的所有意识都因她与荀安而生,都该在意识层面上称作她的孩子。于是她做的事也就更加无可赦免了,管生不管养,自知毫无未来,也只因自私而将他们带来世间。
那么他们会知道他们的神也在自己的天界难以苟活吗?她也会思考一个无聊的问题长达百年,又在意识到自己连过去发誓不会忘的爱犬的名字都忘了的时候掩面啜泣。她会在梦中暗自鄙视那些被外表假象所蒙骗的世人,又在自己换了形象后,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的相貌久久站立。她会口口声声说对每一个她所对不起的灵魂灌以爱意,又举起枪,残害生灵。
那些就连荀安都无法为她带走的故事只会与她一同殉葬,连同她的无力与悲哀。她们和梦境不一路走,她们飞不上月球,只会被镶入大地。
她任凭自己被回忆所冲走,直到elise告诉她,数据发送出了点问题。
“怎么回事?”杜芢此时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数据保存不下来,还不如直接从根源上抹杀她的存在。
“经过检查,月球储蓄基地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可以容纳我们的文件。”elise诚实回答,“但有一个好消息,隔壁还有一个备用小基地,我们可以发到那里去。”
“elise,你以后说话可以尝试把好消息放在前面,不要只说一截。”杜芢有种在睡梦中坠落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的庆幸。但随即,很随机的,她想到了一个或许值得检查一通的问题。
“一般来讲……不可能不预留空间的。elise,你再扫描一遍,月球储蓄基地里,有没有和我们使用了相同加密方法的文件?”
“好的。”
“检查好了,存在类似文件。”
“多少?”
“1342。”
一千三百四十二,一千三百四十二……杜芢拿指关节抵住嘴唇,抬头望向屏幕。
把希望寄托在月球上的不止她一人。
还有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人,一千三百四十二份不被世俗所接纳的存在,以与她同样的动作打开发射装置,将承载着理想的空瓶投入黑暗的宇宙之海,带着近乎虔诚的态度,祈祷自我价值的继承。
这可能还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人,还没有能够使用装置的幸运。
“大家都很孤独。”
这是从古至今,自始至终,连接人类历史长河的,永恒的不孤独。
她被欲望沾染双眼,竟寻不清这一简单的作答。她如离群的鲸,弥留之际所发出的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所得到的,竟是连绵不绝的万千回音。
到此便够了,百年的空洞被星河填充,她不再奢求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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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如果有人格的话,那么它会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感到不解。它不会理解为何主人做了场一如既往的扩展梦,醒来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不会理解主人为何只是看向屏幕,内心情绪就有了那么大程度的起伏。
也不会理解她为何哭了又笑,又开始说些“自己是天才”一类的言论,她似乎又轻松了起来。从常理来推断的话,哪怕是一台任务机器,在被迫停摆前也只会亮起闪动的红色指示灯,那显然并不是轻松的模拟表示。
她的主人是很奇怪的,她把平静的“我爱你”留给别人,又把那癫狂的“天才”留给自己。
从不同视角来看的话,她留下的,也会是不同的遗言。
如果它有自我的话,那么它会感到疑惑,但它没有。它只是不带任何感受,不带任何欲望地记录着这一切,它记录着主人对外发送了它们的位置,又从抽屉里取出那个危险物别在腰间,用大衣遮掩起来。
主人说,她不想被别人审判,这世间,还没人能审判杜芢。
而它只是对主人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它告诉主人人类的生命无疑是珍贵的,如果主人选择自行终结的话,那毫无疑问是一件相当可惜的事,根据它的程序设定的标准判断,这相当可惜。
但它的主人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她又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坐在了门口不远的沙发上。她蹲下身为它设置了一小时后格式化的设定,它也并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任何难过,或是不舍。
因为它没有人格。
它也看见主人从花瓶里扯出一缕枝条,似乎想把它弄成一个能容纳一个手指的圈,它为主人显示了制作了草戒指的方法,它的主人学得不是很好。